舒贺

他是我梦想中的天作之合

巴士795

*太宰治中心向
*半架空私设,时间线是太宰治叛逃前夕
*献给那晚在巴士上陪同我的朋友


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或许太过平淡了一点。但是俗话说得好:生活是由一个个平淡的点点滴滴构成的,所以斟酌再三后我还是决定将它娓娓道来,否则连同我难以下咽的晚餐一同烂在肚子里难免有点可惜。
您先别着急!且细着听——故事本身虽然平淡了些,但是故事的主人公在我看来也算得上一号传奇人物。
我是在摇摇晃晃的巴士上见到那位先生的。说来也奇怪,这趟破旧不堪的795巴士我已经乘坐了二年之久,却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新潮、怪异的乘客——从车站疯狂涌上车的一大波人群中,唯独他显得气定神闲,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右手潇洒地抄在口袋里,看起来没有一点争夺座位的意思。
大概不久就要下车吧?我无端猜测着,视线却飘向他黑色外套一侧软塌塌垂下来的袖子,那副样子在当时我这个中规中矩的中学生眼里分外新潮,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露骨目光的缘故,他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周后,居然不紧不慢地向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心中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才恍然醒悟:我的对面其实是有两个空座位的——因为座向与巴士行驶的方向截然相反,鲜少有人愿意坐,久而久之,谁都无视了它的存在。我当然也不例外。
比起被别人若有若无的眼神窥探,我宁愿站完全程。身体受点劳累倒没什么,心灵可经受不起这种折腾。但眼前的男人就很不一样,他施施然在空座位上坐了下来,甚至翘起了二郎腿。离得近了,我才发觉他并非什么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脸皮厚了自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而是一位俊朗的青年,年纪大约也就十八岁上下。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更为新奇的发现:他没被领口遮住的脖子上缠满了一圈圈的白色绷带,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上也是如此。这简直可以与行为艺术相媲美的打扮深深吸引了我,我仿佛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般激动地心砰砰直跳。
您得体谅我,我着实不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但若是您见了太宰治先生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怪人,我相信您也会忍不住在心底讶异一番的。让我们继续回到颠簸的巴士上,此时太宰治先生已经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调整好了他自己觉得足够舒适的坐姿,把目光投向了一眨不眨盯着他出神的我身上。
视线与他鸢色的眼睛撞上,我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慌慌张张地想移开目光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笑眯眯地开口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尽管是打趣的话语,还是让我觉得羞赫不已,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好。他的主动搭讪让我惶恐不安,更何况对他人的打扮与嗜好评头论足也不是一件说得出口的事情,头脑发热我居然脱口而出道:“没、没有!只是觉得您很好看…”话一说出口我就彻底僵住了,被同性夸好看怎么想都不是一种令人愉快的经历,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巴士的发动机声轰隆作响,我尴尬地垂下头去,不敢看对面的人。
出乎意料的,或者说真不愧是太宰治先生,听了我的话后他捧腹大笑起来,惹得周围的乘客频频投来异样的眼光。“那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达成共识了?”他前倾身体,将手臂撑在腿上,扬起嘴角道。我被他的幽默逗笑了,忘却了窘迫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现在想来,善解人意且对后辈毫无轻视之意,这也是太宰治先生自身魅力的独特之处吧。不过当时的我自然没功夫想这么多,光是应付与头脑如此灵活的人进行交谈就足以让我额头冒汗——先生从我的名字一直问到我暗恋的女生,他的思维像一条通电的铁轨,我得时时提防着它变道。
在他喘息的空隙,我好不容易抓紧机会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他淡淡一笑道:“太宰治。”我连忙又问道:“那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里徘徊许久了,太宰治先生穿着整齐的西装,脚上锃亮的黑皮鞋一尘不染,一眼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但是他西服外套的穿法与诡异的绷带又很难将他与每天奔波劳碌的工薪一族联系起来。
这个问题似乎也难到了对面的人,太宰治先生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给了我一个模凌两可的回答:“不是什么正当的职业。”
这下我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我坐直身子追问道:“具体是什么呢?”
或许是对我的执着感到无奈,他叹了口气道:“黑手党。”
黑手党?我愣了一下,当即就肯定这是一句玩笑话。我印象里的黑手党都是满身纹身、凶神恶煞的壮汉,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位温和幽默的青年。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您也太狡猾了!竟然拿谎话来蒙骗我。”
太宰治先生也愣住了,然后嘴角又弯了起来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他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沉,狭长的眼尾也半眯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场瞬间改变了,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我自以为是地嚷嚷道:“我知道了,您其实是一个演员吧?”
巴士到达站台停了下来,钻进窗户的微风也不见了踪影,太宰治先生飘扬的深栗色发丝重新坠落回脸侧——他看向窗外的侧脸轮廓分明,分毫不输那些出现在电视上的受人追捧的明星。他笑笑没说话,我当他是默认了,不禁在心底里为自己难得的敏锐而沾沾自喜。
我乘胜追击道:“像您这样的人应该有专车接送吧?为什么还要来挤巴士呢?”
“车子被搭档炸掉了,我也很无奈啊。”他从窗外收回目光,摊了摊手,脸上却没有半点困扰的意思,怕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吧。我同情道:“有这样的搭档岂不是很够呛?工作也未必能够顺利吧?”
“啊这个么,”他眨了眨眼睛,语气欢快,“恰恰相反,顺利地有点过头了。”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尴尬地挠挠头道:“哈…原来是这样。”能与太宰治先生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顺利共事,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恰当的形象来,甚至是男是女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个与太宰治先生看似不太和睦,实则跌跌撞撞一起前进的人。
搭档……是一个离我十分遥远的词,比岛屿乌托邦还要遥远得多。甘甜、苦涩、喜悦、伤痛,要将这些全部与他人分享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我只是一个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的可怜鬼,与同样孤独的书本做伴。我下意识地拽紧了大腿处的校裤,看着深蓝色的褶皱呆呆感慨道:“真好啊,搭档。”
头上突然感觉到重量,太宰治先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兀自抬起手把我的头发揉成一团遭,笑道:“那个小矮子可不是什么模范搭档,脾气还烂得要命。倒是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多愁善感可不行哟。”
我刚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巴士站台播报的声音给打断了。这个站台出奇的冷清,只有一个人影孤零零地倚靠在白色的栏杆上,橘色的头发很是惹眼。太宰治先生慢悠悠地晃到巴士后门停住,回过身来冲我挥了挥手,白色的绷带在眼前一晃,待我回过神来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巴士很快又开动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的奇妙经历。



日子在书页“哗哗”的翻动声中悄悄潜走了,在这期间我没有再在795巴士上碰见过太宰治先生,但是我的心中始终对我们的再次相遇抱有莫名的隐隐期待。
然而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正当我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时,对面的座位上倏地多出一个人来,我定睛一看,正是许久不见的太宰治先生。
他的脸上有些倦容,好在深邃的鸢色眼睛仍旧神采奕奕,只是右眼被绷带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见到此景我一把扯下耳机,焦急道:“出什么事了吗?您的眼睛…”见到我惊慌的样子,太宰治先生起初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重新恢复了他一贯的泰然自若的笑容:“啊你是说绷带吗?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伤哦。”
我疑惑道:“那到底是…”
“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提醒。”
巴士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太宰治先生的身体向右歪到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继续说道:“关于黑暗与光明。”说罢他双手合十,将下巴抵在手指尖上,真诚地望着我道:“川泽君对黑暗与光明有什么看法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郑重其事地询问我对某事的看法,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血液逆流,支吾了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黑暗…大概很有吸引力,但果然还是光明…比较令人向往吧?光明——”说实在话,我平常并没有思考过如此深奥的问题,只是本着直觉胡乱讲了一通,委实牛头不对马嘴。
“唔,”太宰治先生似乎并不介意我的结巴,只是微微一点头,“坦率又中肯的想法呢。”
“您、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心里隐约觉得不该问,但想多了解他一点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太宰治先生眯起左眼看了我一会儿,嘴角浮现出轻薄如蝉翼的笑容,语气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吗川泽君,黑暗与光明大抵只有一线之隔,只是绝大部分人缺少跨越这道线的契机罢了。”
他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我隐约感觉出来先生怕是正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像陷进坑里的轮胎,兀自在坑底呜鸣。现在想来:人们都赞颂光明的美好,背地里却难免有更为黑暗的因素滋生,比起彻彻底底的恶人又高尚几分呢?索性倒不如统一了好。
思及这些,我的心反而动摇了。踌躇犹豫之下我开口道:“那您期待这契机吗?”
太宰治先生向后倒在座位上,黑色的外套卷起风尘,我看见他罕见地蹙起眉头,自嘲似的笑道:“我不知道,川泽君,我也不知道。”
在两人的沉默中巴士不知不觉停靠在了路边,是太宰治先生应该下车的地方。转眼间他已经恢复了常态,扬起眉向我潇洒道别,我朝他挥挥手,然后目送他走下巴士。
先生的步伐既沉稳又轻快,像他的人一样令人难以捉摸。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他之前所对我说的、却被我当作笑话来听的:他说他是黑手党。



临近期末考试,学校里的生活一度繁忙起来。在浑浑噩噩中我无暇顾及其他,795巴士上对面始终空着的座位也一同被搁置在了记忆深处。顺带值得一提的是:不知道是否是太宰治先生的话影响了我,我尝试着抛开一切杂念,居然真的交到了一两个朋友。
说来也巧,在我离校的那天,在返程的巴士上,我再一次碰见了太宰治先生。这是我第三次在巴士上碰见他,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太宰治先生轻车熟路地在老位置上坐下来,遮住右眼的绷带已经不见了,手里捧着一大束凝着露水的百合花。花蕊颤巍巍地伸展着,攀附在纤细的蕊心上,黄彤彤的一片。先生脸上的倦容荡然无存,除了略有些苍白外和一个健康正常的人无异,另外我还注意到:他不再穿黑色西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衬得他的身型高挑又挺拔。
他微笑道:“好久不了,川泽君。”
我知道先生的心结大抵是已经解开了,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于是我也放松地笑起来:“是呀先生,好久不了。”我又指了指他手里的一大捧花道:“好漂亮的百合花啊。”
洁白的花瓣在太宰治先生的怀里轻颤,他低下头去看了手中的花束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亲自挑的。”
先生如此孩子气的模样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忍不住问道:“是打算送人吗?”
将花束圈在臂弯里,他平静地点点头:“去看望一个朋友。”
莫非是生病了吗?我没有来得及多问,他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我的近况如何上了。在一五一十地回答过后,太宰治先生满意地点头道:“不亏是我看重的年轻人。”
这下我的脸上顿时火烧一般变得通红,舌头像打了结似的,话都讲不流利了:“您、您也正年轻呀。”
先生又瞟了一眼怀里的大片洁白的百合,挑起眉梢自言自语道:“是啊,我还年轻呢。”
然后我们在其他乘客异样的眼光中一齐笑起来,阳光耀眼的灿黄色斑块叠在太宰治先生手中的百合花上,又漏在他的胸膛前。
一直到了巴士线路的倒数第二站先生都没有下车,可是我必须得下车了。这次终于轮到我站在后门依依不舍地向他道别,远不及他与我道别时的半分潇洒。
795巴士摇晃着向下一站驶去,我伫立在站牌前寻找线路的终点。
直到乘坐795巴士的第三年,我才知道它的终点站竟是一个墓地。
此后我再也没在巴士上见过太宰治先生,想必他是换了份工作吧——为此我感到既开心又难过:为先生开心,为自己难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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